与会代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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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辛
采访对象:南昌大学影视艺术研究中心主任、教授胡辛
采访人:网站编辑 郭晓舟

南昌大学影视艺术研究中心主任、教授胡辛在“纪念萧红诞辰百年学术研讨会”中接受本院网站编辑采访。

         采访者:您觉得和同时代的女作家如丁玲、张爱玲相比,萧红创作最主要的特质是什么?
        胡辛:我认为这三个作家一个丁玲,一个萧红,一个张爱玲,她们三个人实质是三个阶段的。鲁迅先生不是说过么,谣传丁玲被抓起来被国民党暗杀,丁玲已经牺牲了。这之后,在接受外国记者的访问时,(鲁迅先生)说萧红是可以接替丁玲的。而且萧红接替丁玲,比丁玲接替冰心的时间还要早。 
        所以(鲁迅先生)对萧红是寄予厚望的。认为萧红很不错。张爱玲比萧红小九到十岁吧。一说张爱玲是1920年出生的。这就小十岁,十一岁的样子。那么张爱玲算是后代,如果把三个女作家相比,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无法绕过去的这三位著名的女作家。我个人的感觉,丁玲的与众不同和伟大地方,我认为所有的中国女作家,不论是现代的还是当代的,唯有丁玲和政治纠结的是最紧的。这个无论是萧红还是张爱玲都是不能相比的,丁玲和中国革命历史的各个阶段,丁玲都是里面很重要的。所以我认为没有哪个女作家有丁玲和政治纠结这么紧。丁玲的丈夫胡也频是为革命捐躯了的,是被国民党杀害在龙华警备司令部。她自己又被国民党囚禁,囚禁了很长时间,经受了血与火的考验。但是丁玲她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,她不是那种没有性别意识、把性别意识都抹杀了的女作家,她是一个很有性别意识的女作家。
        丁玲的处女作是《梦珂》,《梦珂》已经表现了她很强的女性意识。再到《莎菲女士的日记》的时候丁玲的女性意识今天看起来都是力透纸背的。丁玲参加革命以后,成为很坚强的革命者,但是她的女性意识在延安的时候《三八节有感》和《我在霞村的时候》又把她的女性意识压抑不住地张扬出来了。所以丁玲的与众不同和她的伟大,我认为在两点,一个是跟政治纠结很深;第二个在政治和女性意识之间,女性意识始终没有泯灭,到一定时候就冒出来,她的性别意识很强。
        张爱玲作为中国现代第三代女作家。张爱玲好像是政治与己无关,但是其实不然,她觉得政治宦海险恶,这已经是非常清楚的。 比她同代的女作家苏青,要清醒很多。但是张爱玲看起来好像就是写男人写女人。写女人和女人之间,写女人和男人之间,中国这些两性关系的。看上去就是写没落的家庭,但是她的抵触很深。现在我们也有些当代女作家,模仿张爱玲,写女性啊、这种心理啊 ,女性和男性这些关系啊,但是我认为还没达到张爱玲这种深度。因为张爱玲本身就是破落的贵族家庭。
        我有一本书写到最后的贵族张爱玲,对这个没落户看的非常的分明,所以无论是选取女人和男人的野性还是女人和女人之间,包括母女之间,还是姐妹之间她都是入木三分的。她就是认为人世间没有爱,如果有那么一点点爱,就像是在寒冷的冬天里突然让你感觉到一点点火星的温暖.那么一点点火星不能给带来温暖,相反它能刺痛你的心,越发的感到寒冷.所以张爱玲的政治就如她自己宣称的,好像是封闭在一个小屋子里面的男男女女之间的事情,但是她深入到人性的深处。
        萧红跟丁玲比起来,她没有去延安她去香港了,这点看出她的使命是个作家,包括她跟萧军的矛盾。萧军要去抗日、打日本鬼子,她还劝他说,我们的使命就是拿起笔来。这一点在以前有人批判她,但我认为这正是萧红清醒的表现。所以说萧红生命是为写作而活着的,这点她很清醒.但实际上,像今天上午很多人发言讲到,萧红有很强的贫民意识.你要讲起来丁玲,张爱玲她们的出身,萧红的出身不是真正的贫下中农出身,她家是地主,她爸爸是县教育局的,属于那种耕读之家。但是她的眼光,二十几岁少女的眼光,她就能关注最底层的农妇, 这就很不容易了,所以这一点鲁迅对她评价也是非常之高。但是另一面我认为萧红可能没有接触西方的什么伍尔芙啊,接触她们的女性主义,但是在她生命的深处,有一种很清醒的性别意识,所以她的很多话今天读起来都引起女性的共鸣。女性的天空是很低的,女性的翅膀也是很脆弱的、容易折断的。而且她常常哀叹,我总是一个人走路,她那种清醒的性别意识在男性中心社会中是很了不起的。所以她和丁玲,张爱玲比起来,萧红她有她更独到的地方。从她的气质还有本质来讲,就是为文学而生的,是这样的。
        采访者:请您谈谈萧红作为女性作家,其“身体写作”所具有的先锋性。
        胡辛:我是深刻体会到这一点的,身体写作她是当代的女性主义理论中一个重要的母题。法国女性主义的理论家西苏提出身体写作,很严肃、也很前卫。写自己让身体被听见,也有翻译做写身体让自己被听见。女性她什么都没有,几千年来都是男性中心社会,剩下的就是自己的身体。(身体写作)到我们中国来以后,也有些当代的女作家,在身体写作方面与原意有偏颇,还是男性中心社会的商业卖点吧。写身体就是等同于把身体的各个器官展览,其实这完全是两回事,当身体写作的概念进入到我们本土之后,我们再回过头来看萧红的作品,尤其是读她的《生死场》,和她的《呼兰河传》,我们就能感觉到她的先锋性。其实在生死场里,她写了很多的女人的身体,但是非常的严肃,可以说没有哪个女作家,包括丁玲,把女性的身体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,在男性中心社会,也可以说在日寇,在封建主义层层压榨之下,女性的身体被摧残到如此惨烈的地步。
        我印象很深,她写打鱼村有一个叫做月英的姑娘,她是村子里面最美的一个姑娘,长的怎么怎么好看,但是因为她得一种病,这种病是瘫痪病,就是说她的骨盆全病变了。萧红花了很多笔墨来写月英的身体,我记得不那么清,大概是原来她的眼睛会说话的,是很明亮的,现在她的眼神完全没有了,尤其恐怖的就是她的牙齿变绿了,两排牙都变绿了。另外就是她的身体很瘦很瘦,瘫在床上结果怎么样,她的丈夫用砖把她砌起来,她就支架在上面,成一个直角.在骨盆的地方没有了,就剩下皮和骨头。她瘫痪了么,屎尿都拉在炕上,整个骨盆淹没在屎尿中.后来王婆来看她,当她清醒的时候,这里面就掉很多蛆出来。萧红写她的头部就像一根支杆,支着一个大灯笼,她就整夜整夜的呻吟……这种身体的写作,让人觉得女性的身体遭遇疾病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了,非常之惨烈,这是一种身体写作。最底层的女人,一旦如花的容颜摧残成这个样子了,我们常常说莎士比亚,“女人如蔷薇,转眼就凋零”,这个句子很好,但是我们把这个句子和萧红的月英描写看法她就太轻飘了,这个是很惨烈的。还有她对女性生育的描写,在《生死场》也写的非常好,她写五姑姑的姐姐生孩子,生了一个又一个。他的丈夫怎么对待她呢,只要他的老婆生孩子,她的丈夫就喝酒耍酒疯,就要拿东西砸五姑姑的姐姐。这一层的描写是她难产,产不下来。首先接生婆来了,把她炕上的草卷掉,露出全部是灰尘的东西,然后五姑姑的姐姐在上面生产,生不出来,就像牲口一样在炕上爬来爬去。她说为什么要把草席卷掉,生孩子在草席上生就是压了这个家的财运,这是民俗描写。讲她光溜溜的身体像从河里捞出来的鱼,然后到了泥潭地在那打滚,她的丈夫拿东西砸她。最后没办法,这个女人眼看就要死了,准备后事了,但是终于她爬来爬去的时候把小孩生下来了,难产生下来。接下来,萧红写有一只母狗生狗崽子。她这种交替的写,当马尔克斯的《百年孤独》,翻译过来以后,把人的娶育,人的生殖和动物的生殖来交替来写,这是得到很高的赞扬。但是萧红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就这么写了,我认为她的身体写作是很先锋的,很前卫的。除了《生死场》,《呼兰河传》就写的更多了,小团圆媳妇,就是童养媳,家里就看不惯。她身体表现出来脸上的笑容、走路的样子,都是生机勃勃的。她婆家认为这哪像个小团圆媳妇啊,小团圆媳妇就应该事低眉顺眼的,就应该是蔫了吧唧的,就应该治她,一个健康的姑娘最后被传统的封建社会活活的治死了。尤其是请神,把她放在开水里泡,都是对身体的描写。所以我觉得萧红的身体写作非常严肃。她值得我们当代的作家尤其是当代的女作家好好的学习,不光是学习她的写作的技巧,尤其是她和底层的女性是同命运共呼吸的。还有她对爱情方面的描写。她在《生死场》里对金枝和她的丈夫写的非常好,金枝的丈夫在没有得到金枝之前,对金枝的爱和得到金枝后,特别金枝怀孕之后变相的爱。通过男性对女性的身体,女性自己对自己身体的感受来写,而且最后金枝生下的女孩,她的丈夫把女孩活活摔死了,这样都是写身体。写身体她是用很严肃的写,确实是从女性的生命这方面来写,我觉得写得很好。我认为这和萧红的经历,无论是许广平还是萧军,都一再写到萧红的身体,许广平在写萧红的身体时候写到年纪轻轻二十几岁,头发都花白了,来例假的时候、每次月经都痛得不得了,就是说她的身体很不好。那么萧军是怎么形容她的,他自己是健牛,认为萧红是病驴,健牛和病驴同拉一辆车的话都不好受,所以萧军的大男子主义,他是浑然不觉的,他说健牛也不好受,你病驴和我拉一辆车,我是要健步如飞的,你是拖不动的,我要将就你我也不舒服。这种身体的描写说明,她有自己的身体的一种焦虑,女性身体的疾病。萧红她有过两次身孕,所以在很早的女性文学研讨会上,我讲过这个话了,我看到有人都写到论文里去了,她是母亲但是她却没有儿女。她的第一次生育,生育之后,小孩在医院就送掉了,第二个孩子是萧军的孩子,生下来就死了。所以做母亲的,女人自己怀胎九个月一朝分娩,她肯定是爱自己孩子的,但是因为生存不下去了,所以送掉了,这样的母亲心里是受煎熬的。而她始终对萧军是有感情的,那么孩子生下来是死的,作为一个女性来讲,她感受到了女性的每一个阶段,做女儿,做女人,生孩子,生老病死都感受到了。她有自己的切身体验,所以她对身体的描写的如此的真实,如此的震撼人心,这不是我们当代的所谓的布尔乔亚式的身体写作能够替代的,也遮蔽不住她的光辉。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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